2023-08-30 01:18:49 来源 : 哔哩哔哩
有时我想,像我这种家庭出身的孩子,如果能把学习搞上去,人家一定觉得是个挺励志的故事,母亲在人前也有面子:“你看人家庆芬,别看老公没了,可是儿子争气,以后有指望了。”如果我学习搞不好,人家就会用另一种口气来评价我:“本来家里就不行,还不知道上进,这孩子以后没希望了。”或者“龙生龙,凤生凤,老鼠的儿子会打洞,一个酒鬼能生出什么好孩子来?”这几种猜想每天都在我脑子里转悠。
“你打算怎么办?”看到成绩单时,母亲貌似平静地问道。
“好好学呗。”我有点丧气地坐在沙发上。
【资料图】
“还能学好吗?”
“不知道。”
“看来就这点本事了。”
我的心里仿佛被刺了一下。
那次文山考得也不太好,滑到年级的第十六名,而年级前两名仍旧被楚岩和陈佳霸占着。寒假在家呆了两天,感觉自己渐渐缓过劲来,决定到文山那边坐坐,顺便交流一下学习经验。
我来到姥姥家,先去北屋跟姥姥打声招呼,见舅母正在屋里烧水沏茶。我问,我哥在吗?舅母说,他同学来了,两个人一块儿写作业呢。又说,那孩子可不孬,每天都来找他一块学习,对他也是个督促,你不知道文山可懒了,要是早上没人叫他能睡到傍黑天……
我起身去了西屋,一推门看见文山和他同学正坐在方桌的两侧做题。那孩子向我点头致意,文山让我坐在旁边的凳子上,然后两个人继续低头用功。我不知道该干点什么,又从旁边书架上找了本杂志胡乱翻起来。这时舅母端着茶壶推门进屋,给我们三个倒上茶水,那孩子说了声“谢谢阿姨”。
“不用客气,你们继续学,不打扰你们。”说着舅母放下茶壶出去了。
那孩子叫赵远方,是文山的同桌,一上初中就把文山给粘上了,几乎每次在学校遇见文山都能同时看到他的身影。据说赵远方也是一个好学生,有上进心,学习非常刻苦。开家长会的时候,舅母和赵远方的母亲坐在一起,两人一见如故相谈甚欢,一起向他们班主任提出申请,调位儿时不要把两个孩子分开,他们班主任痛快地答应了。这种事在韩老师那里是不可想象的。
以前小学放假时,我和文山也常一起写作业,可是不知为什么,每次没写一会儿就开始聊天,天南海北扯东扯西,聊着聊着天就黑了,以致每次舅母看见都会笑着抱怨:“你俩就不能在一块儿!”可是现在文山和赵远方的状态却完全不一样,两个人都在十分专注地做题,看不出一点想要闲扯的迹象。忽然赵远方站起身来,拿着习题册从我身后绕过去,来到文山旁边,问他一道代数题怎么解,文山拿过一张演算纸,两个人一边推演一边交流,言语间还夹杂着几句令他们会心的玩笑。我忽然感觉自己像个灯泡,坐在那里不尴不尬,跟这屋的学习氛围完全不搭,于是站起身来,随便招呼一声便走了。
家里又像冰窖一样寒冷起来,我用抹布沾着凉水在门口擦玻璃,两只手冻得通红通红的。忽然听见楼下传来几个男人说话的声音,从阳台望去,四五个穿深色大衣的人簇拥着走进院子,直奔楼梯口而来。
“是这儿吗?”
“对,就这儿,在二楼。”
几个人走到我家门前,我眯着眼睛仔细看了看,发现齐伯伯也在其中。
“周民,这是厂里的领导,过年了来看看你们,你妈呢?”齐伯伯用浑厚的声音说道。
我连忙丢下抹布,把几个人带进屋里。母亲正在水池边洗衣服,听见我喊她,便擦着手走出来。为首身材胖大的领导跟母亲握了手,说父亲这么年轻死得可惜,厂里知道我们生活不容易,过来看看我们,还给我们带了一桶油和二百块钱。母亲接过装钱的信封,连忙表示感谢。
其实厂里对父亲的死应该是高兴的。这两年钢厂的效益不好,一直都在裁员增效,父亲始终游离在下岗的边缘。如果他下岗了,厂里还要支付一笔买断的费用,可他偏偏死了,而且死于一次“意外”,跟工作扯不上半毛钱关系,厂里只需支付一点丧葬费就了结了。大家都说父亲“死都不会死”。
领导又问了问家里的情况,母亲说她每天早晨三点就去市场上给人家送菜,一直干到中午,自己没啥本事,只能卖点力气挣点辛苦钱。屋里的气氛一时有点凝结。齐伯伯插嘴道,周民这孩子挺懂事,从小不让家里操心,学习也挺好。大家都用赞许的目光看着我,我正要表现得谦逊一点,母亲一脸不屑地说,挺好什么,考得可差,都让老师点名了!我一下僵在那里,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好。屋里的气氛又有点尴尬,领导拍拍我的肩膀说,你妈不容易,你要好好学习,以后孝顺你妈。又跟母亲说了几句客套话,然后告辞了。
一腔怨怼在我身体里翻滚着。
送走厂里的人回到家里,我把门使劲一关,朝母亲大声嚷道,我哪里考得差了?你跟人家外人乱说什么?母亲立刻被激怒了:你那英语六七十分还不叫差?还有那政治,那历史,你说你哪一门考得好?我说,全班六十多人,我考十五名怎么就差了?让你那么一说,人家还以为我全班倒数呢!母亲说,跟倒数有什么两样?你看看人家文山!看看人家陈佳!还有那个楚岩,人家全年级第一,人家怎么学的?你又不缺胳膊少腿,也没少你吃少你穿,你怎么就学不好?还是自己不用功!人家张海迪坐着轮椅都考上大学了,你还有脸在这里不服气!
我气得面红耳赤,呼呼喘着粗气,跑进自己房间哐当一声关上门,母亲想要冲进来,我连忙把门插上。母亲在外面拍着门继续训斥:以后能上就上,不能上就下来蹬三轮,省得在那里出工不出力瞎耽误工夫!都十好几了还这么不懂事,我一天到晚累死累活的养这个有什么用?还不如养一条狗呢!……
我趴在床上使劲捶着被褥,泪水又止不住地从眼窝里流出来。
自从父亲去世,我和母亲就不去奶奶家过年了,只初一过去拜个年,站一站就走。母亲似乎很讨厌热闹,也不喜欢奶奶一家。每到年三十,母亲都会早早地把年夜饭做好,五六个菜,两个人吃。吃完饭收拾桌子,摆上十来样贡品,再摆上香炉,再摆上天爷爷地奶奶的神位,然后焚香烧纸祷告磕头,要磕八八六十四个头。她磕完了还让我磕,不磕不行,也要八八六十四个。不知道她这是从哪里学来的规矩,弄得屋里烟雾缭绕,刺激得我泪眼婆娑直想咳嗽,于是把门窗都打开,任冷风席卷厅堂。我又感到浑身害冷,只好起身“练练”,一边举砖头一边看春晚,一直熬过十二点,到阳台上放一挂鞭炮,这个年就算过了。
那年初一从奶奶家回来,母亲让我再去齐伯伯家一趟,说人家年前来看我们,你做晚辈的应该给人家拜个年。我一想起母亲那天说的话就不想去了,我也是个要面子的人,可一想到能看见齐萱心里又有点发痒。这是一个很好的见面借口,也不知道她最近怎么样。
初一的大街上有点冷清,两侧的商铺都关着门,地上是一片一片还未清扫的爆竹碎屑。我迈着犹豫的步子穿梭在华阳小区的楼宇之间,忽然听见旁边有人喊我。
“周民,过年好啊!”
我眯着眼睛扭头一看,是田西娜,旁边还跟着她的好姐妹,“初一老大”杜冉。她们都穿着过年的新衣服,一副花枝招展的样子,用好奇的目光打量我身上的蓝色羽绒服。
“啊,过年好!过年好!”我连忙说道。
两个人见我一副诧异的模样,相视咯咯笑起来。
“你这是去哪儿?”田西娜问。
“我去……找个人。”我有点尴尬地说。
“去吧,我们也走啦!”
她们朝我摆摆手,顺着马路向我身后走去,大概也是去拜年。我心里有点沮丧,觉得自己刚才的表现一点都不练达,她们肯定觉得我像个毛头小子。一会儿就到齐伯伯家了,真不知道见了他们该说点什么,现在想想都觉得怪难为情的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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